等木川唯從操場角落七拐八繞回到教室時，已經是

第一節課過半了。她偷偷扒著後門向裏探了探頭，結果發現室內空空如也。

啊，下午是實戰訓練。

一頭霧水的唯姑娘委屈巴巴垂下腦袋，甚至連呆毛都耷拉下來，有點無措地站在後門口發呆。樓下的淺蔥櫻梢頭的花瓣早已一點不剩，重又長出泛著淡褐色的嫩葉，它的枝幹執拗地偏向另一邊生長著。

少女環視了靜謐的走廊一圈，側轉過頭來，透過左邊三四棵修剪成圓形的石楠樹樹叢間隱約看得見一抹暗紅，幾秒後視野擴大開來，方才映入眼簾的火紅此刻顯現全貌，露出另一半銀灰來。

半燃半冷的少年後退半步，似是心有所察，雙目直直望向上方，恰巧與木川面面相對。他微楞，隨即漂亮的面容浮現如釋負重的神情，無聲地呼出一口氣。

“木川同學。”他提高音量，仰著腦袋喊。

木川唯低頭看見男生兩邊不一樣的發色與瞳色，這種視角顯得對方意外嬌小，他微昂的下顎弧度完美無缺，給人賞心悅目之感。

於是黑發姑娘不知突然想到什麽，精致的臉頰瞤動數記，不過不等浮出笑容已自然而然地消失了。

轟焦凍沒想那麽多，他快走幾步站在教學樓底層再度拔高嗓音，平日冰冷冷的聲線稍稍增添了些許活力：“老師要我帶你去操場集合。”

木川也順勢將胳膊趴伏在橫欄上，踮著腳努力向下探頭，迎著微風勉強顫顫巍巍地高舉右手揮了揮：“馬上就來——”

陽光透過薄雲從頭頂一瀉而下，照射得姑娘黑發頂泛出仿若殘霜的白光，左右瞳眸亮得宛似即將燃燒起來，像是塗在畫板上的濃稠背景，襯托出淡紅的縹緲遠山。

那笑顏卻不似在世間，好看得過了分，澈亮的眼翼輕擡，然後隨意揮灑一筆，有如十裏瀲灩春日都變得空蒙叆叇，讓撞見的人楞怔失魂。

少女身穿簡單的校服，沒有領帶沒有外套沒有絲襪，裙擺微揚，竟直直後退幾步，站在墻邊做了個助跑的動作，緊接著便輕易地跑起來。借著走廊邊的階梯躍起，旋即跨過高高的橫欄，踏在空氣中——

即在短短一瞬間揚起疾風般威勢，白皙的面頰朝著太陽的方向，模糊不清的五官蒙上刺目的光，折射出金黃、冰紫、深橘的漸變色澤。飄揚的裙角隱隱約約漏見別色的衣料，散開的烏發呈波形拂動，時間靜止。

滴答。

有秒針在少年自己心中響徹，他仰起頭，看著這一幕在眼底慢動作播放的畫面。

「那時候，我應該避開的」

雋秀的男孩子傻傻伸出雙臂，錯愕的神色一晃而過，甚至能清晰俯見他瞪圓的雙色眸。其間的茫然過後變得奇怪起來，轟同學收起震驚轉為深邃，繼而毫不猶豫地朝她跑來。扣住姑娘的腰抱入懷中，彎腰後退卸掉下墜的沖力，動作沈穩利落，表情從容鎮定。

男生的手掌托住她的內膝，骨節分明的手指帶繭，指腹觸到腿側的皮膚有些難以察覺的輕顫，他逆著光低頭垂眸。

木川唯想起那天在圖書館看見的星星。

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混合淡淡的柚子味沖入鼻腔，紅眸少女定定仰頭仔細去瞧對方的藍綠色左眼，純粹的顏色像極了稚拙的嫩芽，亮晶晶的日光住在其中，無數星辰跳躍閃爍。

她緩緩擡手遮住了男生的右臉，在他驚異的矚目下面色如常，依舊是那副正經樣子，一字一頓：“左邊像流動的翡翠，青藍的溪水澄澈見底，有小小的嫩葉鉆出來，很漂亮。”

女孩子的手總是小巧嬌弱的，還夾雜清新的香氣，轟焦凍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一動不動，只顧著看少女白皙的手掌，不敢移開視線去瞥那張驚艷的臉。

他愈發覺得自己抱了個燙手山芋，僵在原地剛想出聲提醒，卻再度被對方打斷。

“另一邊又是磨碎的銀屑，透明的質感薄薄的，被太陽一照閃閃發光，類似遠隔光年的星系，這麽看來你的眼睛裏不僅有生命有流水，還有宇宙呢。”

木川拿開手掌，認真打量男生的整張臉孔，振振有詞的同時自圓其說，完全不像在說笑，反倒給人一種訴之真理的錯覺。

而下一秒，她就被少年突然卸掉的力氣影響，直挺挺摔了出去，砸在幹凈的水泥地面，掀起不少細小的灰塵。

轟焦凍側身別開臉，沒去看她，語速極快：“別亂說了。”

從聲音裏能聽出掩飾不住的慌亂。

唯姑娘倒也不惱，自己爬起來，撣了撣身上的灰，義正言辭：“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。”她之前完全沒想到這個人會接住她，其實就算直接落地也會安然無恙，根本不用他多此一舉。

黑發少女再次擡眸瞥一眼男孩子微紅的耳尖，自知多言，癟癟嘴當做沒看見，收起侃侃而談的態度。而轟焦凍恰好撞見她偷偷摸摸斜過來的目色，嫣紅的耳尖溫度頓時高了幾個度。他竭盡全力忍住羞怒的感覺，佯裝無事的模樣，更有欲蓋彌彰的嫌疑。

“你為什麽要跳下來，這樣非常危險。”雖是因尷尬提及的話題，男生忽然反應過來，一下子投入其中，神情好似戒訓不懂事學生的教師。

——不危險，不過可能會把地面砸出小坑而已。

木川唯毫不負責地想，但她又不能直說自己天賦異稟，強到可以隨隨便便秒掉各大英雄。於是只好猶豫片刻，試探性開口：“我不想讓你等……再說你不也接住我了嗎。”

沒想到這種在她自己看來十分蠢笨的借口，竟被接受了。也許是那一霎的猶豫更為理由增添了真實性，男生沈默著好一會才很小聲回覆：“總之這樣不好。”

還真是個乖寶寶。

原先以為是冷酷無情少年天才，現在看來就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，大家心中的靠譜學霸而已。

她內心編排著各式的謊話，篩選半晌後回道：“對不起，下次不會了。”

言下之意就是向他認錯，果不其然轟同學的神色好了許多，也不再揪著這件事多嘴。只是耳根依舊飄著紅暈，遲遲未下，不算害羞，大抵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罷了。

活了十五年第一次被人這樣誇獎，道行不夠的轟少年正在努力克制自己想要離身邊人十米遠的沖動。

這麽想著，他又回憶起剛剛將女孩子扔下去的舉動了。被長輩教育要禮貌紳士的少年暗暗懊悔，不自然看了看身側的人，無意望見她白得反光的小腿上有一道被磨破皮的紅痕，心裏的愧疚愈發加大。

可要不是她突然從樓上跳下也不會發生這樣的情況。轟焦凍陷入糾結，苦惱著自己究竟該不該向罪魁禍首道歉。

……好像自從遇見她起，他就總在思考奇奇怪怪的事情。不論是在圖書館下意識比較人類相貌與書籍封皮的相似性，還是關於對方摸不透的個性，亦或是猜不到的性格，危險的氣息，這一切都令他感到不安又隱隱好奇。

這樣的現象很不好。

少年抿緊嘴唇，蹙眉不悅。他當前的任務應當只是變強，然後超越混賬父親和歐爾麥特，成為NO.1英雄才對。

木川唯註意到這人忽冷忽熱的臉色，留心多看了幾眼，很快就明白了少年正在跟他自己生悶氣。即便接近目的不純，但至少唯姑娘也是乖乖把對方當做一名合格的對手來看待，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，未來敵人的心理當然是重要的研究因素。

她自顧自理好了散開的領口，扣上第一粒紐扣，跟在距離男生斜後方不言不語，兩人走了好一段路後，木川才慢吞吞開口：“轟同學。”

走在前方的少年扭頭看她：“嗯？”

“你頭發上有一片葉子。”

“……誒？”

被誇眼裏有宇宙的男孩子楞楞地擡手去摸自己的腦袋，平日沒什麽太大波動的面容難得出現一絲不解，還有兩撮紅發翹起來，彎彎的弧度有點可愛。

可能是抄近路來找她時勾到了樹枝，鹹魚唯之前也全當做沒看見，只不過由於想要改善當下近乎凝固的空氣所以才開始沒話找話而已。

她嘆口氣，認真沖他招招手：“你低一點。”

少年乖巧彎下腰，以一副順從的樣子垂著腦袋等候發落，簡直像任憑發落的皇家士兵，誓要為王族獻上生命。

真乖啊。

暗自感嘆著，木川唯用右手拿下了那片通體金黃的落葉，捏住葉柄旋轉片刻，最後得出結論：“是銀杏樹。”

仍然搭在男生發頂的左手順勢揉了揉，觸感很好的發絲軟綿綿的，這舉動竟有種安撫的意味。轟焦凍一下子揮開她的手，刻意避讓了幾步，別過頭皺著眉。

“那……給你。”將葉子塞到人手中，木川唯很沒誠意，“抱歉啊，順手而已。”

少年看上去很委屈地站在原地，那樣子就跟被人欺負了一般，雖然很別扭地側開頭，但還是抵不住少女炯炯的目光，視線兜兜轉轉又回到她身上。

“你到底去不去上課。”他有些無措。

“說起來，轟同學。”她站在日光下，容顏沈靜，像是透過他看見了其他什麽東西，紅眸上方浮著亮晶晶的光點，“你應該多笑笑的。”

“？”

“我覺得，那大概會很像冰雪初融時覆上金芒的薔薇花，然後透過花瓣能看見太陽。”

世界上就有這麽一種人，她努力描繪的畫面，美得總令人感到心尖倏地柔軟下來，用世代的詩歌澆灌，叫堅冰也融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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